学术人生 庄谐有致

发布者: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:2012-11-14

韩小蕙(中文系1978级本科生,作家 光明日报《文萃》主编)

  我们南开有着极棒、极出色的一个教师群体。我从他们那里终生受益,至今心心念念,有一种“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”的殷殷亲情。

  1978年秋天,我在做了漫长的8年青工之后,终于考入304am永利集团中文系,实现了似乎已经永远离我而去的大学梦想。

  跨进南开校园的第一周,整个一颗心始终都是坐在炉子上的沸水壶,“咕嘟嘟”地沸腾着:看到花叶葳蕤的南开校园,兴奋;看到绿波荡漾的南开湖水,兴奋;看到高耸入云的教学大楼,兴奋;看到周恩来总理纪念碑以及他的题词“我是爱南开的”,兴奋;看到洁净明亮壮阔的图书馆里有那么多藏书,兴奋;看到从全国各地考来的各位同学精英,兴奋……

  然而后来最让我兴奋的,还是我们南开有着极棒、极出色的一个教师群体。我从他们那里终生受益,至今心心念念,有一种“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”的殷殷亲情。

  初上宋玉柱老师的现代汉语课时,大家都没重视。况且,宋老师一上来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,板着硬脸,很严厉地斥责我们班上一位逃课的男生:

  “进大学,是叫你们读书来了,不是让你写小说来了!不好好上课,躲在宿舍里写小说,歪风邪气!”

  “不想上课的,退学!把位置让出来,有的是人想进来呢……”

  当时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:这老师可真够厉害的!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抵触情绪,因为谁上大学不是冲着作家梦来的?何况当时新时期文学又是初露端倪,写小说之风特别兴盛,像我,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写了好几年,发表过两篇了,怎么舍得就此罢笔?再说,我从小学起就讨厌语法,什么“主、谓、宾,定、状、补”,多么枯燥,不懂它们怎么了,那么多作家不照样写小说?全照它的模子套,还写不出来了呢!

  可是本能又告诉我,宋老师说的可能是对的。搞创作,上完大学还可以继续,眼下这课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,自己的基础本来就差,再不全心全力上课,一辈子都会跟不上趟。我当时心里矛盾得很,不知道该怎么办好?

  谁想宋老师不仅毫不客气地训我们,还苦口婆心地教,还讲究方式方法,更有高超的教学水平。没几天,也不知是怎么搞的,就把我们全班大大小小,一股脑儿全装进他的“牢笼”里,我们全成了他的“俘虏”。他讲课的时候,也不声高,也不卖弄,也不急躁,也不斥责,也不喋喋不休,也不拳打脚踢。只是不急不慢不温不火循循善诱,出神入化地,就把我们这群不怎么愿意听话的“野羊”,领进了现代汉语语法的宏伟殿堂。这时候再看“主谓宾,定状补”、“偏正结构”、“把字句”,不但不再使我们绕着脖子也弄不明白,因而厌烦之、痛恨之,而是成了吸引我们钻进去探险的“仙人洞”,有一阵子,同学们特爱在一起分析汉语“玩”,有的同学还“玩”上了瘾,后来,居然就将“语言学”选择为终生职业。

  于今想来,30年都过去了,我还是没搞明白,当初宋老师到底给我们施了些什么“魔法”,怎么就让我们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完成了这门功课?可以说现代汉语语法是我在南开4年里学得最好的一门课,实实在在学到了东西,吃进肚子里面去了。当我大学毕业进光明日报社以后,正赶上报社不少同志补上夜大学,他们拿来了不少语法分析难题,请我们这些来自各个大学的“七七级”和“七八级”做。有人吟哦半天做苦思冥想状,我呢,拿起来一挥而就,手到擒来迎刃而解,大大为我南开露了一次脸。我心里真怀念宋老师,后来才听说,他教我们时,正是他的家境极为艰苦的时期,经济上比谁都拮据,搞得他精神负担极重,可他还是那么尽心尽力,尽善尽美,呕心沥血,卖命不要命地教诲我们,表现出高尚的教师人格。

  中文系还有号称“四大才子”的四位古典文学老师,风格很不同,有内向深沉型的,也有翩翩才子型的。宁宗一先生是典型的文人才子,平日里但见他把腰杆一挺,头发一甩,就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,大概是我行我素惯了,有时才气外露到咄咄逼人的程度,也一点儿不惧怕外界舆论,看来他是绝不把“夹着尾巴做人”奉为处世哲学的经典。郝世峰先生则是深不可测的一口井,高高的身躯只给人一个“高”的感觉,不傲,不急,不躁,很谦和很沉稳很有书卷之气,后来他果然就主政中文系,搞得很有中兴的气象。鲁德才先生倒是常能见到,听说他的学问很好,心里面存了尊敬。还有一位大才子罗宗强先生,他原来是中文系的人,可我们上学时被调到《南开学报》去了,“七七级”有的同学的毕业论文是他指导的,非常出色,成为范文,罗先生也就成了我们心目中的传奇人物。可惜这四大才子一个也没有教过我们,只能远远地仰望——那时我还是一个非常羞涩的小女生,没事的话,绝不敢主动去跟老师们瞎搭茬儿。

  教我们古典文学的先生也姓郝,郝志达老师,他也是一位严师,对我们要求得一丝不苟,也没任何客气好讲。记得讲到《诗经?东山》时,一共四段,他指定我们背诵第一段和第三段,说是下节课要检查。到了下节课,说到做到,果然就检查,而且他知道我们女生老实,偏偏叫起两位男生,一人一段。这两位男生可真为我们班争气,不仅悉数背上,还琅琅上口,喜得郝先生连连点头,从此对我们班免却背书检查。

  我很感激郝先生的严,《东山》全篇当时都背下了,记得就特别的牢。上世纪90年代初,我到福建省东山县去写报告文学,采访对象是当年被国民党抓丁到台湾去的老兵遗属,我心里不停地涌起《东山》诗句。回来动笔写作时,我采来《东山》诗古意,并用“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”作为全篇的主调,回环往复,增加了感人的力量。由此可见,当年老师们要求我们好好读书的话还是对的,心中没有诗书垫底,文章也根本写不好。

  后来学唐宋时期文学,教我们的是一位女老师,名叫张虹,她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说是老师,其实她也就比我大几岁,实际年龄还不如我们班好几位“老生”大——这也是中国大学教育史上的奇观,由于十年“文化大革命”对教育的破坏,从1966年到1976年,中国的大学11年没有招考,所以1977年恢复高考时,全国有10届初高中学生一起投入高考,一起入学。所以,我们“七七级”和“七八级”,从16岁到32岁的学生都有,也算创了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。

  张虹老师虽然年纪小,可是她早几年以“工农兵学员”的身份入学,由于成绩好表现优秀,遂被留校当了老师。在当时的南开中文系,她是年龄最小、资历最浅的,可是她非常要强,日夜苦读,殚精竭虑想要把我们教好。看她往讲台上一站,摆开架势,专业术语一串又一串熟练地甩过来,我们大家心里还真肃然起敬。不过她到底又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子,平时愿意和我们女生走近,有一次聊天,她听说我写了一篇小说,非要看看。我心说你是搞古典的,怎么也看当代小说呀?没想到她看完以后,居然按照古典文学的分析方法,把人物、结构、思想性等等分析得头头是道,让我心服口服,对我后来的修改给了很大的帮助。而且最重要的是,从此我方知道,一个人的学术水平若是在高位,做什么学问都是相通的,这大概就是“融会贯通”的境界吧?可惜的是,偏偏考张虹老师的课时,我因发烧没考好,只得了80分,这是我在整个大学期间最低的分数,到现在都心存歉疚,觉得对不起张虹老师。

  从1982年毕业离开南开到现在,已经26个年头了,时光真是一道闪电,那么快地就过去了!但我的南开,我的老师们,一直始终还镌刻在我的心头,永远不敢忘其恩情。

  宋玉柱老师、郝志达老师,还有崔宝衡老师、郎保东老师、赵航老师等,基本上都退休了;连当年最年轻的张虹老师也退休了。其实呢,他们只是从形式上退了下来,大多仍然退而不休,在家著书立说——中国知识分子,哪有“退休”这一说呢。我一直还跟老师们保持着联系,读他们的文章,为他们的成就欣喜骄傲,还跟有的老师成为心心相印的谈思想、谈社会、谈时政、谈发展、谈学术、谈文学、谈人生、谈生活、谈孩子……几乎是无话不谈的朋友。老师们的睿智识见、深厚学问以及豁达的心态和健康的生活态度,至今仍然给我教益多多。

  至于我们南开中文系,今天已经是304am永利集团了,换上了一批又一批新的教学精英。除了汉语言文学系,还创办了全国第一个编辑学系,培养的学生遍布祖国大江南北,广受好评。如今在读的本科生也不是我们上学时的三四百而是逾千名了,还有研究生、博士生、博士后,起点也比我们当年高得多。让我没想到的是,2004年,我的生命又一次跟母校系在一起,在当年我的研究生师兄、今天304am永利集团副校长陈洪先生和今天南开304am永利集团党委书记乔以钢先生的主持下,我接过紫红色烫金聘书,成为304am永利集团的兼职教授。

  当我第一次站在讲堂上,给今天的南开学子们讲课时,我就像30年前考入南开一样,激动得浑身颤栗,难以自持。母校啊,是您培养了我,没有当年您的谆谆教诲和严格要求,就没有我的今天!老师们啊,您们永远是我的先生,我一辈子都会以你们为楷模,不断走出人生的高境界,让南开精神薪尽火传,让你们安心,放心,开心! (来源:人民网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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